“夕阳辉耀着山头的塔影
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
春风吹遍了坦平的原野
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
哦!延安
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
到处传遍了抗战的歌声
哦!延安
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
热血在你胸中奔腾!
……”
莫耶
七十多年前,这首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的抗日歌曲,从延安传到各个解放区,旋即传遍全中国。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历史关头,无数热血青年正是受到这首《延安颂》的感染,奔赴延安,抛头颅、洒热血,赢得了抗战的胜利,换来了今天的和平。
从我懂事开始,每当听到这熟悉的红色旋律,我就会心潮澎湃,骄傲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因为,这首歌曲的词作者莫耶就是我亲爱的母亲,她提笔写下对共产主义的满腔热情的同时,也让坚忍不拔、顽强刚毅的红色精神,深深地烙印在子女后代的脑海中,伴随我们的一生。
以笔为剑 书写革命
“莫耶”是古代传说中的铸剑者,也是宝剑名。母亲是个作家,她以此为名,是想用手中的笔当剑抗日救国,唤醒民众士气,激发革命斗志。
安南永德苏维埃政府旧址
1918年,母亲出生在福建省安溪县,这里曾诞生了泉州乃至闽南最早的红色政权——安南永德苏维埃政府。
莫耶学生时代发表的习作
母亲原名陈淑媛,笔名陈白冰,据舅舅陈文炳说,母亲孩童时期聪明好学,往往出口成章。十岁那年,与大哥赛诗时即景吟一绝:“春日景色新,行到山中亭,亭中真清朗,风吹野花馨。”一时被乡中誉为才女。
莫耶求学慈勤女中时在厦门鼓浪屿的旧居,即今八卦楼
舅舅回忆,小时候,母亲阅读了大量进步书刊,幼小的心灵萌发了向往革命的意念。有一次,她把《火星》藏在家中,被外公翻到,外公大为震怒,这在当时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外公气恼至极,把母亲关了起来,不让她迈出家门半步。母亲的奶奶趁外公外出,悄悄地把她放了出来。外婆则托人把她送到了上海。
在上海,母亲以笔为武器,在《女子月刊》等刊物发表《黄包车夫》《无声的期望》等诗文,揭露和抨击旧社会。
1939年秋,战斗剧社演出莫耶创作的话剧《水灾》
抗日战争爆发后,母亲毅然奔赴革命圣地延安,积极从事抗日宣传、文学创作等进步活动,揭开了她革命生涯的崭新一页。“延安的生活,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延安犹如茫茫大海中的灯塔,在西北高原上发出灿烂的光辉,照耀着整个中国。”母亲在《烽火岁月》中如此评价。正是在延安,她以饱满的爱国热情,怀着对革命圣地的无限崇敬,创作了《延安颂》。
延安宝塔山
1938年春天,母亲进入鲁迅艺术学校学习。一天下午,延安城里开大会。散会后,母亲和同学们出了北城门,爬上半山坡,望着城里出来的一队队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的同学和战友,听着他们的歌声和口号,母亲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当时,音乐系同学郑律成(著名作曲家,朝鲜人)正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就说:“给我写个歌词吧!”
原来,母亲写过纪念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歌词,由音乐家向隅谱过曲,后来也给郑律成写过《肉弹勇士》的歌词。郑律成这么一说,引发了母亲的满怀激情。庄严雄伟的延安古城,夕阳正辉耀着山上的宝塔和清澈的延河水,圆圆的月亮正在冉冉升起。
这一切清丽的景象,在母亲眼前形成了一幅洋溢着诗情画意的图景,她顿时感到哪里也比不上革命圣地延安美。她急急抽出笔,把满腔的激情倾泻在小本子上。写好了歌词,她又写上题目——《歌唱延安》。
鲁迅艺术学校
几天后,在延安礼堂举行的一次晚会上,听完由郑律成和女歌唱家唐荣枚男女声合唱的《歌唱延安》后,中央首长和群众们热烈地鼓起了掌。第二天,中央宣传部的同志来要《歌唱延安》的歌曲。
不久,鲁迅艺术学校的校领导把一张铅印的歌篇交给了母亲,歌名已改为《延安颂》。母亲高兴得跳起来连声说:“题目改得好!叫《延安颂》好!”
诞生在巍巍宝塔山下、滔滔延河之滨的《延安颂》,带着无数革命者崇高的理想和信念,传颂到抗日前线和全中国,直到南洋各地,成为革命圣地延安的光辉象征。
延安颂
新中国成立后,《延安颂》又出现在电影《南岛风云》《峥嵘岁月》《椰林曲》《永不消逝的电波》及电视连续剧《延安颂》里。1993年,《延安颂》被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列入“二十世纪华人经典作品”。
莫耶与战友居住的窑洞
母亲常常告诉我,文章来源于生活,写作与做人一样,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实事求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母亲常常冒着硝烟炮火,深入前线部队,写了大量的战地通讯和战斗故事。她住的土窑洞,经常灯光彻夜不熄,而白天她照常工作或劳动。解放后,母亲任西北军区《人民军队报》主编,后任总编辑,并于1950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宽以待人 坚强乐观
任何伟大的灵魂总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母亲坚强乐观、乐于助人、心胸开阔、从不记仇的品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抗战时期的莫耶
舅舅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母亲婚后不久就有了身孕,但她依然不辞劳苦,坚守在岗位上。一次,母亲在办公室时,被一名不慎手枪走火的记者击中腹部,不幸流产。她被抢救过来之后,听说闯祸的记者被抓起来了,立刻想到“不能因为一次意外而断送了年轻人的大好前程”。与丈夫商量之后,她向上级请求:千万不要追究那名年轻记者的责任,希望让他回报社工作。领导经过反复研究,最终同意了母亲的请求,只给了那名记者一个行政处分,又让他回报社继续工作了。
像对待同事那样,母亲对待朋友、战友也是如此。黎秀芳是母亲的好朋友,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们去看望她。母亲还指导她写入党申请书,并做她的入党介绍人。后来,黎秀芳阿姨生活上遇到了困难,母亲就经常叫她来家里吃饭,尽管当时我家的生活也很艰难。黎秀芳阿姨生病住院期间,母亲叫我每周六接送她回家,为了让她坐得舒服些,母亲还给自行车后座上缝了棉垫。
莫耶的工作日记本及证件
舅舅回忆,战争年代,母亲身为记者的同时,主动兼任了部队里的文化教员,认真地教授战士识字、歌唱。直到多年之后,许多当年的战士回忆起那段往事,都由衷地感激她的细心关怀与帮助。
母亲对待同志拥有大海般的胸怀,对待自己却保持着钢铁般的意志。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们全家营养不良,母亲身体浮肿。尽管如此,母亲总会把从食堂省下的好东西带给我们吃,还带着我们用路边的玫瑰花与杂粮和在一起做饼吃,真是又香又甜。
1956年莫耶从部队转业到《甘肃日报》报社时的留影
还有一次,母亲在《甘肃日报》报社工作期间,由于工作太忙,再加上她本身有高血压,曾经几次晕倒在工作岗位上。单位的同事好心将她送回家,但只要身体稍有好转,她就又回到岗位去了。
尽管当时的生活十分艰辛,母亲却从不抱怨,她始终保持乐观积极的良好心态。舅舅至今还保存着母亲写的几本厚厚的日记。翻开那泛黄的日记,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在我自己默默地走着时,我也会想到,我是开这会的中心目标呢,人们会用各种眼光来看我的。这的确是难堪的,这是一种耻辱!不,我不应该这样想,这是我个人锻炼过程的一个关键,我要勇敢地去迎接它……”坚强、乐观、旷达的态度让人肃然起敬。
晚年,母亲又陆续推出了电影文学剧本《战地火花》,小说《春归》《青山夕阳照》《走资派和放牛娃》等。即使在后来的住院期间,她也没有停止写作,创作了《父与女》《春归》《枪林弹雨见英雄》《一本幸存的敌后日记》《战斗剧社在晋察冀》《烽烟集》等主旋律小说。
莫耶(前排左一)与家人
为什么到晚年,重病在身的母亲还能在文学的道路上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充满着真善美的精神世界?我知道,她怀着对党无比忠诚、对人民无比热爱、对事业无比负责的信念,正是这种从一而终的信念在支撑她、激励她,她才能做到初心不改、使命不怠。
正如母亲在《自序》中写:“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进入暮年时期,时间愈少,愈感到珍贵。总希望一息尚存,就要有一分热,就要发一分光。记录下一些前辈走过的足迹,一来勉励自己不敢懈怠,不忘革命初衷;二来帮助青年一代了解过去的艰苦岁月,奋发斗志,为振兴中华作出贡献。”
也正如她在《生命的拼搏》里写的那样:“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我却有几次从死亡的边缘上挣扎过来,重新获得生命。这是我的顽强的生命力在起作用吗?人的主观能动性当然也是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却是党的关怀、战友和同志们的援助。”
《圣歌未曾止息——莫耶传》封面
红色家风 激励后人
笔耕不辍,孜孜以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心一意为党工作,这是母亲一生的写照,也是她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一直激励着我们勇敢前行。
时光如梭,与共和国同龄的我而今已走过七十二个春秋,回想自己的一生,或顺利,或坎坷,最难忘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经历的那段知青岁月。
农活最忙的时候当属每年夏天,三夏大忙,夏收夏种夏管,种种农活累得人喘不过气来。虽然生活在机关大院,但母亲经常告诫我们:“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要热爱劳动、热爱集体。”所以,我干起农活特别卖力。
方前进在部队曾任通讯兵
割下的麦子捆好后,还要用牲口往麦场里驮。我们知青穿的衣服和说话口音与当地农民不同,牲口也欺生,不听我们使唤,总是前后乱窜,一把拉不住撒腿就跑。割完麦累得又饥又渴,两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我想干脆放弃算了,或者请求队友帮忙,但是想起母亲时常给我们兄妹讲述的,延安时期共产党带领人民通过多种手段发展经济的一幕幕火热劳动场景,我顿时又来了劲头。
我咬紧牙根,奋力追赶,终于把牲口追了回来。后来,我又想出了个办法:割完麦后,把不听使唤的牲口拴在老实点的牲口后头,再不听话时,干脆骑在牲口的背上,慢慢地就把不老实的牲口驯服了。
我在知青生涯里得到了锻炼,迅速成长。1970年,我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了部队的一名通讯兵。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我不仅学到了让我受益终生的通讯知识,还因为表现优异而受到连队嘉奖。更让我兴奋的是,1974年,我在部队光荣入党,成为母亲志同道合的“战友”。
莫耶故居
退伍后,我被分配到甘肃省电视台工作。工作中,我以母亲为榜样,全身心投入,并积极参加单位各项技术攻关。1988年,我负责的一项科技项目获得甘肃省科技进步二等奖、一项计算机应用项目获得甘肃省计算机应用成果一等奖。
后来,我又经历了下岗、创业、再就业的过程。但不管怎样,我都会像母亲日记里所说的,“这是我个人锻炼过程的一个关键,我要勇敢地去迎接它”,勇敢面对一切困难与挫折。
因为有了生活磨练,我对母亲给我取的名“前进”有了更深的认识。人在一生的前进过程中不可能一帆风顺,越是遇到挫折与困苦,越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越要负重前行、知难而进。
退休后,我骑行万里,走完了母亲当年走过的路,并把她的骨灰盒安葬到他们战斗过的地方——山西省吕梁市兴县。
莫耶曾侄子陈国强(左一)和家人
红色家风赓续传承。受母亲影响,我们这个家族,除了我和妹妹方丽页,侄子辈的也有好多人参军。其中,表侄陈国强平时和我联系最密切。
1993年,陈国强被湖南省岳阳市消防二中队录用为消防兵。表哥一家人听闻后都很激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在部队,陈国强表现优秀,面对危险从不畏惧。一次,在火灾事故现场,他自告奋勇,第一个冲进火海,及时救出被火海包围的儿童,自己却全身多处烧伤。在部队,他多次受到嘉奖,并于1996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陈国强现在就住在我母亲的出生地——安溪县金谷镇溪榜村逸楼。那是一座始建于1907年的西式建筑,又名“晚香别墅”,现设为莫耶纪念馆,被列为第五批安溪县文物保护单位、泉州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莫耶纪念馆
“延安精神”代代相传。如今,我的两个女儿均已大学毕业并在各自岗位上辛勤工作,她们秉持奶奶身上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宽以待人、坚强乐观的优秀品质,用善良与爱让《延安颂》“经典咏流传”。
我庆幸,我有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
我自豪,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红色基因!
口述人:方前进(莫耶儿子,中国地震局退休干部)
整理人:张晓斌
供稿 | 泉州市纪委监委 安溪县纪委监委
审核 | 福建省委党史方志办 泉州市委史志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