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她放弃国外优越条件毅然回国,是我国半导体物理开拓者和表面物理奠基人,新中国第一位女大学校长
人 物 名 片
谢希德(1921-2000年),祖籍福建泉州石狮,固体物理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美国文理科学院外籍院士,复旦大学原校长,上海市政协原主席。
在科学界,她是我国半导体物理学的开拓者之一,也是表面物理研究的先驱者;在教育界,她是新中国的第一位女大学校长,带领复旦大学一步步走向世界。她被誉为“中国科学殿堂里最美丽的女人”。
为了祖国发展,谢希德不辞辛劳(1982年)
曹天钦、谢希德结婚照(1952年5月17日于英国)
谢希德(左二)和厦门大学的同学们在一起
谢希德与杨振宁教授在一起交谈(1985年)
谢希德(前排右一)与父母合影
谢希德高中毕业照(1938年)
海阔天遥难挡归国心
1952年8月底,“广东号”海轮驶离了英国的南安普顿,这艘轮船将在大西洋和印度洋的海面上航行一个月的时间,途经印度、新加坡、吉隆坡……其终点是香港。随着一声声的汽笛鸣响,轮船上的曹天钦和谢希德这对新婚夫妇的心情如同眼前的波涛一样起伏不定。
思绪飘到了求学生涯,1947年,从厦门大学毕业后的谢希德考入美国史密斯女子文理学院攻读硕士,两年后顺利获得了硕士学位。但是她并不满足,后来又考入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在那个年代,能拿到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的女性凤毛麟角,但她做到了。
学成后是回到祖国还是留在美国?在谢希德父亲看来,当时的中国贫穷落后,无论事业,还是家庭,留在美国都是女儿女婿最好的选择。但是更多的时候,谢希德想起的是法国微生物学家、化学家巴斯德说过的一句话“科学虽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却有自己的祖国”。
“在迎接祖国新生的岁月里,我们出国留学,没有为祖国做什么贡献。现在祖国建设急需大批的人才,如果我们还是选择留在国外,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回去参加新中国的建设,用自己所掌握的科学知识来回报祖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就是曹天钦和谢希德的爱国情怀,什么都阻止不了这对年轻夫妇奔赴祖国的决心,父亲的苦言相劝阻止不了,美国当局的重重关卡也阻止不了。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不久,为了防止军事科学技术泄密,美国政府宣布一项规定:凡在美国攻读理工科的中国留学生,一律不准返回中国。当时的形势非常紧张,据说有些回国的留学生被扣押起来,有些在回国途中经过夏威夷时被遣送回美国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过曹天钦和谢希德两人很快冷静下来,积极寻找其他办法。在曹天钦曾经的同事英国生物学家李约瑟博士的帮助下,他们借结婚之名,先离开美国到英国,再从英国回国。
经过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广东号”终于抵达了香港。归心似箭的曹天钦、谢希德二人无心逗留香港很快坐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虽然现在我们国家的科学技术非常落后,没有像样的科研机构和实验室,但是今天我们终于学成归来了!”谢希德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无数遍。列车抵达上海火车站时,正是1952年10月1日,新中国迎来了她的第四个生日,成千上万的市民上街游行庆祝。出站后,曹天钦和谢希德夫妇就被这种热情的气氛包围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一个多月长途跋涉的疲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新中国到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谢希德热血沸腾,再也按捺不住了,急切地要求马上投身到工作中,很快国家就给她分配了工作。谢希德被分配到了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任教,后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被调整到了复旦大学物理系任教。当时复旦大学只聘她为讲师,很多人替这个麻省理工的归国女博士感到委屈不值,但谢希德丝毫没有计较,她笑着说:“我只是一个新老师,还没有什么教学经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前辈们学习,聘我为讲师,我觉得很满足。”她的谦逊平和得到许多同事的嘉许。
“国外的条件那么优越,你们就这么放弃了,你们后悔过吗?”这样的问题,谢希德被问过成千上万次。“我从不后悔回到中国!我觉得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回到祖国的怀抱,我爱我的祖国!”谢希德总是这样回答。
中国半导体事业奠基人
回国后,谢希德积极响应党中央和国家“迅速把世界科学最先进的成就介绍进来,快速补足短缺而急需的门类”的号召,服从组织的安排,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初次走上讲台的谢希德,看到学生们那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回想起自己艰难的求学生涯,她一次次地对自己说:“新中国的建设需要一批批高素质的人才,祖国把培养人才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自己一定不能辜负祖国的信任啊。”她承担起复旦大学物理系基础课程的教学任务,先后开设了光学和力学、量子力学、理论力学、固体物理等多门新课程。她常常是为一门新课程编好教材、打好基础后,就让给其他老师去上,自己转而又开设新的课程。
1956年,谢希德的儿子惟正只有5个月大,正是需要妈妈哺育和呵护的时候,她却领命来到了北京,和北大的黄昆教授一起主持了中国第一个半导体专门化培训班,这一走就是两年。“我们国家半导体的研究起步比别人要晚,在这关键的时刻,我不能拖国家的后腿。”谢希德把儿子交给丈夫,在北京的两年里,她只能看着丈夫寄来的信件和照片,以解对丈夫和儿子的思念之苦。
两度春秋,一个病弱的身影在风光秀美的未名湖畔奔忙。白天,不会骑自行车的谢希德不辞辛苦地从宿舍奔往几里外的教室,又匆匆赶赴距离更远的另一个教室。夜阑更深,谢希德的宿舍依然灯火通明,她不知疲倦地翻译外国文献,起草讲稿,同教员们一道研究教学方案,辅导作业——她是在和时间赛跑,和遥遥领先的先进国家竞赛。
两度春秋,谢希德和黄昆教授成功合作,出版了我国第一部全面论述半导体的科学论著《半导体物理》,这是一部在国际物理界都可称为权威的专著。
两度春秋,谢希德主持的半导体专门化培训班培养了300多名第一代半导体专门人オ。半导体的种子从未名湖畔撒向大江南北,从实验室撒向工厂车间,很快近代物理学的这项最新成果奇迹般地在我国广泛普及,谢希德向祖国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谢希德一直在思索这样的一些问题:为什么不锈钢不会生锈?怎样才能使我国有限的钢材发挥更大的作用呢?擅长半导体和固体物理研究的谢希德决定独辟蹊径,将研究的方向调整为表面物理研究,哪怕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她也决不退缩。
她的辛勤劳动得到了丰硕的回报。短短数年间,复旦大学建立了8个表面物理实验室,被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列为重点科研支持项目,国际表面物理研究的权威斯班塞教授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它是中国凝聚态物理方面的杰出中心,而且很有潜力发展成国际上杰出的中心。”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著名科学家、两次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J·巴丁率团访华,在看到我国物理研究的科学成果后,也不禁称赞道:“在中国科学界中,谢希德教授属于极有影响的人士之一。”
谢希德的科研成就和国际学术交流方面的卓越贡献,使她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赞誉,享有崇高的声望。1986年她被选为美国物理学会的名誉会员、1988年又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1990年被选为美国文理科学院外籍院士。美、英、日、加、香港地区的13所大学分别授予她名誉科学博士、名誉工学博士和人文科学博士。
高瞻远瞩兴复旦
1983年,新中国迎来第一位女大学校长,她就是谢希德,那一年62岁的她出任复旦大学校长。“巾帼不让须眉”,很多复旦人都还记得当年她那简短有力的就职演说——“论经验和威望,我不能同前任校长陈望道教授和苏步青教授相比,但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有决心在任期内,依靠集体的力量完成党组织交给我的任务。”谢希德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刚上任的那一年暑假,她顶着高温暑热,坐在拥挤的书房里修改、审定复旦大学1984年至1990年发展规划。
作为这所著名学府的“舵手”,谢希德根据师资条件和力量,率先打破了国内综合大学只有文科、理科的苏联办学模式,增设了技术科学、生命科学、管理科学等五个学院。这一重大的举措正是基于谢希德的高瞻远瞩,她清楚地意识到在新技术革命的发展趋势下,社会对人才的需求,除了需要从事自然科学基础理论研究和解决工程技术问题的人才外,还需要一种站在基础理论和工程技术之间的人才。
谢希德还在复旦大学推行导师制,要求导师们深入学生中间,除了指导学生学习、解答学业问题外,还要关注学生的思想,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除此之外,谢希德还在学校设立“校长信箱”“校长论坛”“新闻发布会”等,通过多种形式,让广大师生参与学校的建设和发展,真正发挥复旦人“主人翁”的作用。她的一系列做法,获得了师生们的广泛好评。
谢希德担任复旦大学校长期间,正值国家改革开放初期,许多政策还不太明朗,但她已经意识到复旦与国际接轨的重要性,并逐步加强国际交流的力度。她的留学生涯、知识背景和热心细致,都是让复旦走向世界的重要因素——比如她出访母校麻省理工学院,得到的礼物是对方给予复旦大学每年5个进修名额。
谢希德一直都具有放眼看世界的意识,她深深明白我们的国家要实现振兴富强,就一定要学习借鉴国外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谢希德毫不犹豫与国外的机构和院校积极联系,把复旦师生送到国外去深造。
与此同时,谢希德还注重请进名人与复旦师生面对面交流。她任复旦校长期间,复旦大学曾授予日本著名物理学家茅诚司、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等著名专家学者复旦大学名誉博士的学位,接待美国总统里根、巴西吉马良斯议长等国家级领导人来访。通过这样的外事活动,不仅让复旦的师生有机会直面那些学术大师、政要名人,也加强了复旦与国际的联系,极大地提升了复旦的国际知名度。
在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的大楼前耸立着一尊谢希德铜像,这是为了纪念她对美国研究中心的卓越贡献——可以说,美国研究中心的成立、发展,直至今天取得的重大成就都集结着谢希德的心血。1985年,谢希德意识到中国和美国之间,存在着许多研究和交流的缺陷,为了填补这些缺陷,同年2月1日,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经批准成立,谢希德兼任中心主任。中心成立伊始,谢希德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争取到了美国数百万美金的免税援助项目。不仅如此,谢希德还多次远赴美国,游说更多的朋友加入到建设美国研究中心的行列来。
情系乡土 助力发展
1988年,谢希德当选为上海市政协主席,这个时候的她已经60多岁了,而且经过几次的大手术和化疗,身体大不如从前,而且还要照顾全身瘫痪的丈夫,但是在种种困难面前,她仍然出色地完成了本职工作。在担任上海市政协主席的5年里,她主持的上海市政协,坚持团结各界的人士,巩固扩大爱国统一战线,为维护和发展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和上海的经济发展做了很多工作。
谢希德的身体不好、腿脚不便,但是她经常深入到基层一线去了解民情。工厂、学校、医院、农村……经常有她那瘦弱、蹒跚的身影。很多人劝她不要四处奔波,但是谢希德常说:“党和人民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想实实在在地做几件事情。如果没有深入到基层去了解实际情况,那么我们怎么能为政府的工作提供正确的决策参考呢?”
虽然谢希德在泉州只住了6年,但她一直怀有浓浓的家乡情怀。“上世纪90年代,我曾多次拜访她,她对故乡的深厚感情,让人印象深刻。”《文汇报》高级记者施宣圆也是泉州人,他回忆,1965年谢希德首次回福建,到母校厦门大学,“她想念蚶江老家,本想讲学之余抽空去蚶江,因上海家中有事,她匆匆回沪”。
转眼间20年匆匆而过。1984年,谢希德应邀到厦门参加全国半导体物理大会,其间,她在友人的陪同下回泉州,探访父亲的母校培元中学。“她先是参观学校,然后坐在安礼逊图书楼,听我们讲述她父亲当年的往事。”泉州培元中学退休校长蔡奕钧说,谢希德在学校逗留一个多小时,当看到安礼逊图书楼柱子背后刻有父亲的名字时,她特地合影留念。
当时,谢希德的亲姨妈郭瑜珠住在蚶江,已年逾七旬。老姨妈思念外甥女,经多方打听,终于请在上海工作的蚶江老乡捎信给谢希德。1985年12月,一直苦于联系不上姨妈的谢希德,趁着在厦门开会时特地请假,赶到蚶江探望年迈的亲人。“她的姨妈紧紧地拉着外甥女的手,她们谈往事、谈亲人、谈家乡……”施宣圆说,当谈到母亲英年早逝,父亲晚年不能团聚,祖母一生操劳时,谢希德忍不住潸然泪下。
上世纪90年代,晋江和石狮多次到上海举行展销会或博览会,邀请谢希德剪彩,她总是欣然应允。“有一次,泉州侨乡开发协会晋江石狮分会举行五周年庆典,我和乡亲们恭请她出席,起初还担心她不会同意,没想到她一口答应。”施宣圆说,那天她与乡亲们欢聚一堂,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还题写下“乡谊情深”四个字。
专家点评
■李国宏(石狮市博物馆馆长、副研究馆员)
逆风前行的身影最美丽。谢希德的归国路无比艰辛,历经坎坷,她却矢志不移。“我觉得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回到祖国的怀抱”,谢希德朴实而真挚的表白,令人感慨万千。无论遭遇什么挫折和磨难,她都能够泰然处之,无怨无悔。她用一生的不懈奋斗,践行报效祖国的志向。所以说,不论是对中国物理学的开拓性贡献,还是治校育人的出色成就,抑或个人情感价值的独特坚守,谢希德都是令人钦佩的。
学高为师,身正垂范。谢希德认为真正的幸福是能为祖国建设、为培养人才奉献自己的才智。她为新中国培训了大量急需的半导体人才,开拓了表面物理科学研究;她创建了中国科学院上海技术物理研究所,推进成立了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在师道尊严的背后,流淌着慈母般的爱意。所以,她被誉为“中国科学殿堂里最美丽的女人”。
高瞻远瞩,开眼看世界。谢希德将自己的青春和才华贡献给了科技和教育领域充满挑战的开创性事业。她以“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意志做表率,激励青年人树立崇高的理想,永攀科技高峰;她鼓励年轻学子走出去,学好本领,回报祖国。
记者 谢伟端/文 石狮市博物馆/供图